Annie Londonderry|首位完成环球自行车旅行的女性
01
1894年6月24日,美国东海岸城市波士顿的上空晴朗无云。上午十一点左右,位于波士顿灯塔山附近的马萨诸塞州议会大厦门前人头攒动,有超过五百人自发地聚集到了这里,只为见证一次伟大旅行的开始。
这次集会的主角名叫安妮·伦敦德里(Annie Londonderry),一位年轻的拉脱维亚裔家庭主妇。但在一年之后,她将拥有一个新的头衔——第一位完成骑自行车环球旅行的女性。
十一点半左右,安妮·伦敦德里在朋友的陪伴下缓缓走向人群中央,她身着标志性的维多利亚时代连衣长裙,头戴一顶平顶圆帽。她身材不高,但步伐矫健轻盈。依照波士顿邮报的记述:“安妮拥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东欧面孔,棕色的双眸闪亮灵动,嘴唇饱满精致,深棕色卷发随着身体起伏自由摆动......”
安妮在人群面前站定,待众人安静后说道:“我即将用十五个月的时间,骑自行车完成环球旅行,只带一身换洗衣服出发,并且等我回来时,我还要挣到5000美元。”接着,她将衣服口袋的内衬外翻,向人群证明她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带。
话音刚落,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其中既有由衷的祝福,也不乏抱有恶意的鄙夷。一个小时后,这次盛大的仪式结束,安妮·伦敦德里也终于跨上了她的哥伦比亚自行车,在众人的注目礼和欢呼中沿着灯塔街一路向西,开启了这次伟大的旅程。
02
安妮·伦敦德里出生于拉脱维亚的一个犹太家庭,她是父母的第四个孩子,并在1875年跟随父母移民到美国波士顿的犹太社区,过着普通劳动家庭的生活。
1887年,不幸降临到这个平凡的家庭。安妮的父母在两个月内先后去世,留下10岁的弟弟和8岁的妹妹给安妮和哥哥一同照顾。那年安妮17岁,哥哥也不过20岁。
一年后的1888年,安妮与一位名叫麦克斯的男子草草结为夫妻,九个月后便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茉莉。安妮的第二个孩子和第三个孩子先后生于1891年和1892年。生活的重压让安妮不得不出门工作,但犹太裔的身份又让她在当时的社会中屡屡碰壁,只能做些零工贴补家用。
安妮的生活似乎只是当时女性生存状态的一个缩影,无处不在的不平等,时刻剥削着女性的身体与精神。极端固化的社会偏见,让女性无法取得和男性同等的收入,被迫在家庭中依附于男性,而持续不断的生育又更加将女性束缚在家庭之中。
哪怕放之今日,面对生活的种种束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出逃的勇气。更何况那是十九世纪末,当时的女性所面对的困境我们根本无法想象。
但安妮却是个例外。
03
据友人描述,安妮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实在不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全都花在这间小房子里面,也实在不想每年都有一个新的婴儿诞生在我的围裙之下。”
当安妮在众人瞩目下骑自行车离开波士顿时,前来送行的人群中并没有她丈夫麦克斯的身影。毫无疑问,安妮为了逃离家庭生活的束缚,选择离开她的丈夫和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尽管没有正式离婚,但后来在安妮接受报纸采访时,她也一直选择使用“小姐”而非“夫人”的称呼。
若是以现今的观点看来,安妮可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我们绝对不可以妄下结论。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一百年前女性的生存状况,永远无法理解她们曾经受到了多少假借“道德”、“传统”之名的压迫。
在那个年代,无数女性被迫内化了父权制下的不平等观念,将女性的弱势地位视作“理所当然”。无数女性虽然感受到了自己正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能做的却只有抱怨。像安妮·伦敦德里一样,既对自己所遭受的压迫有所察觉,又有勇气去行动以摆脱这些束缚的女性只是凤毛麟角。那是妇女解放运动如火如荼进行的时代,人们将那些与安妮一样的勇敢女性们称呼为“New Woman”,尽管肯定有矫枉过正的一面,但她们的勇气和行动依旧值得我们的尊敬。
04
安妮·伦敦德里在出发时确实身无分文,但就在她向众人展示完空空的口袋之后,她便赚到了这次旅行的第一桶金。
安妮话音刚落,来自基督教妇女禁酒联合会(Woman's Christian Temperance Union)的Tubbs先生主动提出支付安妮一枚硬币,以换取她在自行车上系上基督教妇女禁酒联合会标志性的白色丝带。
事实上,连“伦敦德里”都不是安妮的真名,而是来自于一位赞助商的冠名。就在Tubbs结束他的捐赠之后,一位来自新罕布什尔州伦敦德里利西亚矿泉水公司的代表也走上前去,宣布捐赠安妮100美元,以换取一个自行车上的广告位,和以伦敦德里作为安妮姓氏的冠名权。
一路上,安妮还先后获得了自行车公司、服装公司的各种赞助,除此之外,安妮还印刷了大量带有自己照片的卡片,每到一个城镇后,作为纪念品销售给她的追随者们,以换取旅行资金。
除此之外,安妮的旅行还成为了博彩公司的大热门事件。安妮路线沿途各大城市的博彩公司均针对安妮开出了巨额奖金,爱荷华州报纸将安妮的旅行称为“历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赌注之一”。一些博彩公司为安妮是否能够完成自行车环球旅行开出了高达20000美元的奖金,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05
想要在十九世纪末骑自行车旅行绝非易事。
世界上第一个完成骑自行车环球旅行壮举的人,是英国人托马斯·史蒂文斯,他于1884年至1886年期间,从英国出发,横穿欧洲大陆后前往印度,之后乘船到香港再骑行至上海,途径日本前往美国,最后横穿美国大陆回到英国。
托马斯完成环球旅行时使用的还是没有传动系统的“高轮自行车”。安妮出发时,距离托马斯的旅行已经过去了十年,期间再次完成自行车环球旅行的人也屈指可数。
器材上需要克服的困难也比我们想象中更多。尽管十年间自行车技术得到了发展,但依旧无法与今时今日的自行车相提并论。安妮开始旅行时,使用的是一辆哥伦比亚牌“安全型”自行车。新出现的充气轮胎和链条传动系统让自行车更舒适,也更易于操控。
但彼时,“活飞”还未被广泛使用,安妮使用的是一台“单速固齿自行车”,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死飞”。
安妮的自行车只有一个位于前轮的刹车,但当时的刹车并不是用刹车皮摩擦轮圈,而是一种叫做“spoon brake”的刹车——刹车皮位于前轮正上方,直接摩擦轮胎。而后轮的制动完全需要依靠双腿倒踩脚踏来完成。
除此之外,十九世纪末的基础设施极度落后,平整的铺装路面还是少数。只要离开城市,即将面对的便是无尽的碎石路面或泥泞的非铺装路面。特别是在美国西部时,地形多山崎岖,让安妮的旅行更加困难重重。
在一次接受采访时,安妮提到,她曾经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荒漠中遭遇爆胎,独自推行98公里后才遇到人烟。令她难以接受的是,本以为自己遇到了救命稻草,但荒漠中的那位亚利桑那人居然拒绝为她提供任何食物和水,哪怕一口都不给。因此安妮将亚利桑那州视作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的地方。
对于在途中的住宿,安妮和如今的自行车旅行者并没有什么两样。她会尽量选择沿途的旅店或客栈,当实在找不到住宿地的时候,她便选择在桥洞或者路边的草地上露营。
06
安妮从波士顿出发后的第一站是纽约市。
在纽约,安妮同样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前来采访的报社记者、安妮的仰慕者和看热闹的群众络绎不绝。离开纽约后,安妮继续向西骑行,日复一日,终于在9月24日到达了芝加哥。
在芝加哥,安妮对自己的装备进行了一次升级——她收到了来自斯特林自行车公司的赞助,将她笨重的哥伦比亚自行车替换成减重9公斤的Expert Model E Light Roadster。同时,她还收到了一家裁缝店的赞助,将她笨重的维多利亚时代连衣长裙替换成了更便于运动的灯笼裤。
安妮本计划一路向西穿越美国,但是她逐渐意识到,如果继续西行她将赶上美国西部寒冷多雪的冬季,在齐腰深的大雪中骑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她选择掉头,返回波士顿,然后从波士顿坐船前往法国,转为由西向东完成她的环球之旅。
之后,安妮带着她的自行车,先后途径法国、埃及、斯里兰卡、新加坡、胡志明市、香港、上海、横滨、神户,最终于1895年的3月9日回到美国旧金山。
回到美国后,安妮继续采用火车和自行车配合的方式,自西向东继续骑行。最终,在1895年9月12日,安妮·伦敦德里回到了芝加哥,并在9月24日回到了波士顿,兑现了她的诺言,在十五个月内完成了自行车环球旅行,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完成此壮举的女性。
07
有关安妮旅程中的细节,我们无从查证。仅仅根据现有资料的记载,我们也会有些疑惑——似乎这次“自行车环球旅行”的“水分”有些大,看起来她花在坐船和坐火车上的时间要远大于她骑车的时间。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对于安妮·伦敦德里的诚实度表示了质疑。安妮曾经表示,她在中国时曾离开上海的租界,亲自前往威海卫战场目睹正在进行的甲午战争,甚至还曾被日本人俘虏,最后在法国大使的帮助下被日本人释放。但却有证据显示,安妮到达上海的第三天便登上了前往横滨的邮轮,因此根本不可能完成她所说的那些事迹,且她所描述的战争场景也与历史记载中的时间线不符。
同时,安妮每次在接受报纸采访时,都对她旅行当中的很多细节避而不谈,她给出的解释是“希望将这些宝贵的故事留在以后的分享会中进行分享”。但直至今日,安妮有所保留的那些旅行细节我们都无从知晓。
但抛开这些质疑,抛开“环球自行车旅行”的噱头,哪怕安妮只是一个勇于摆脱生活枷锁的普通人,哪怕她只是乘船环绕了地球一圈,这也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更何况,她是一位生活在十九世纪末的女性。
08
从自行车诞生以来,以人力驱动机械去往远方的梦想便伴随我们左右。
仅凭一己之力,将现实的琐碎抛在身后,踏入无穷的未知领域,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惊喜抑或挑战,这个属于骑行者的梦想,似乎一百年来从未改变。
不仅如此,自行车作为代表“自由”的意象,对于女性解放运动而言,更有着特别的意义。
英国作家罗伯特·佩恩在《自行车:自由之轮》一书中曾写到:自行车带来的最大影响力,恐怕就是它打破了之前僵化的阶级和性别屏障,它所带来的民主精神是那个社会无力抵抗的。
“并不能说自行车煽动了女权运动,应该说两者的发展是一种不谋而合的同步。”
回望一百年前,那曾是一个妇女若不穿裙子就会被众人围观的时代,当时的美国女权主义领袖苏珊·安东尼曾经在接受《星期日纽约世界报》采访时表示:“我认为自行车对于解放女性,作出了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东西都多的贡献,它给了一名女子自由和自信的感觉......当她骑上自行车的那一刻,她知道,只要不下车,她就不会受到伤害。那是一个自由、奔放的女性形象。”
一百年过去了,在几代人的努力下,自行车也不再是男性的特权,完成环球旅行的女性也不再只有安妮·伦敦德里一人。也许,“妇女解放”这个词汇也不再恰当,但永恒不变的,是无论哪个世代、无论哪个国家、无论何种文化都共同认同的,对“两性平等”的追求。
END